成都商报首席记者 牛亚皓 发自河南商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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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
杨波涛告诉成都商报记者,他在商丘市看守所是被羁押时间最长的人,十年来换了三个看守所、几十个监室。
一天
昨天,杨波涛回家了,“取保候审”。
他坐上车,姿势怪异地望着前方的路,“全变了,认不出来了”。
在商丘市郊的一条街边,杨波涛下车,摇摇晃晃间被团团抱住,家人痛哭流涕。母亲孙福贞边哭边用手抚摸他稀疏的头发,杨波涛鼻子发抖。
今年2月10日,成都商报全国独家报道这一消息。2月12日,杨波涛被取保候审。
因涉嫌一起杀人碎尸案,从2004年6月27日起,郑州大学毕业生杨波涛被羁押在看守所。2005年至2009年间,他先后被商丘市中院判处死缓、死缓、无期,但三次均因“事实不清”被河南省高院发回重审。
河南商丘人杨波涛因涉嫌一起强奸杀人分尸案,历经商丘中院三次判决(死缓、死缓、无期),河南省高院三次裁定撤销原判、发回重审, 商丘市检察院撤销起诉,至今杨波涛在看守所已被羁押十年;十年来,其家属不断上诉、上访无果。2月10日,成都商报全国独家报道这一消息。12日,杨波涛被取保候审。十年之后,一家人相拥而泣。
杨波涛告诉成都商报记者,他在商丘市看守所是被羁押时间最长的人,十年来换了三个看守所、几十个监室,自己送走十几位死刑犯、数百位被判刑的犯罪嫌疑人,曾一度绝望。
2月10日上午,河南省高院相关部门负责人致电成都商报记者,称已核查此事。杨波涛的家属告诉成都商报记者,10日晚,杨波涛老家桑堌乡杨庄村的曹姓村支书接到上级层层指示,与乡派出所所长到商丘市看守所“接杨波涛回家”。“当时到了看守所,杨波涛不愿意走,说没有正式文件。”曹支书告诉成都商报记者。
杨波涛的姐夫马江波说,杨波涛是听说没有家属来接,又怕没正式文件不妥,“我要是走了,说我越狱,一枪崩了我咋办?”11日下午,家属接到曹支书的电话,称商丘市公安局已出“取保候审”文件,约定12日吃过早饭办理手续,由家属接杨波涛回家。成都商报记者在这份“商丘市公安局前进分局取保候审决定书”(商前公(刑)取保字(2014)1001号)上看到:“我局正在侦查(决定书上此栏显示空白)案,犯罪嫌疑人杨波涛不能在法定羁押期限内办结,需要继续查证、审理,决定对其取保候审,期限从2014年2月11日起算。”
12日一大早,杨波涛的父母、姐姐、妹妹、姐夫、妹夫赶到商丘市看守所等候。下午,马江波见过杨波涛后带着哭腔告诉成都商报记者,杨波涛在痛哭、仍不愿离开看守所,“他说喊了十年冤枉,应该无罪释放”。“我们都十年没好好见他了。”家属做了一下午他的“思想工作”,“人出来了再说”。下午6时,杨波涛终于答应走出看守所。
被安置在一辆面包车里,出了大门,杨波涛一手趴着车窗窗沿,头挤出来,茫然地看着门外的人群。他脸色黑黄、胡楂杂乱,戴着一个黑框眼镜。车旁的麦地里,放在薄雪上的烟花桶被点燃,爆竹声透露着一种形式的自由。
在商丘市郊的一条街边,杨波涛下车,摇摇晃晃间被团团抱住,家人痛哭流涕。母亲孙福贞边哭边用手抚摸他稀疏的头发,杨波涛鼻子发抖。杨的妹夫从车上拉下一个包袱,里面是几条被褥和一件毛衣,拉至路边点燃。过往市民驻足盯看。杨波涛穿着破旧的棉袄,黑框眼镜用一条绳子系在脑后,有600度的近视,举止僵化。父亲杨为华哭着要烧掉他另外两包行李,他死命拽着不让烧,“这都是衣服!”
他坐上车,姿势怪异地望着前方的路,“全变了,认不出来了”。
对话杨波涛
“十年青春耽误了,难受得很”
“在里面关那么多年,太痛苦了”
成都商报记者:眼镜戴了多久了?
杨波涛:一年多。
成都商报记者:现在有啥感受?
杨波涛:十年,家人辛苦死了。我在里面关那么多年,太痛苦了。
成都商报记者:你最早知道可以出去,当时有啥反应?
杨波涛:不应该办取保这个手续,肯定不合适,希望无罪释放。
成都商报记者:看到家人,变化大吗?
杨波涛:大得很,(家人)都老了。太苦了。
成都商报记者:你自己呢?
杨波涛:我心里难受得很,十年青春耽误了。一直拖着不放。
成都商报记者:你姐夫说你不愿意出来,痛哭一场?
杨波涛:天天都是一肚子血泪,苦不堪言(长叹)。
成都商报记者:出来适应吗?
杨波涛:不适应。感到茫然和凄凉。我看到家人心里难过得很,凄凉。这个手续(取保候审),我还是接受不了。给我个清白,明明确确的结果。
成都商报记者:那为何出来?
杨波涛:家人做工作,说出来再讨一个清白的结果。
成都商报记者:刚才为何不愿意烧掉那两包衣服?
杨波涛:家人送的,对我的关爱,是我的精神寄托。
成都商报记者:开庭时见过家人吗?
杨波涛:在法庭外过道上见过。他们越来越苍老。我在里面(看守所)天天想他们。
成都商报记者:现在感觉咋样?
杨波涛:自由。一直向往自由。这种心情很迫切(长叹)。本来在外面过着普通人的生活, 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厄运。我今年37(岁),27岁关进去(长叹)。
“我是整个商丘被羁押最久的”
成都商报记者:吃饭呢?
杨波涛:稀饭,馒头。还买方便面、火腿肠。一周两次改善生活,有肉。通过电视能了解一点信息。
这十年国家变化太大了,经济总量也翻好几番不是。我开始注意法制信息,关注司法公正。国家的法制这几年一直在进步。我一直等待着。
成都商报记者:在看守所做什么工?
杨波涛:做彩灯。十年都干这个。我剥泡子(灯泡),把钨丝穿进去。
成都商报记者:你为啥不断仰头、长叹?
杨波涛:这个事儿压抑得我太难受了。
成都商报记者:你在看守所换过多少号室?
杨波涛:看守所都搬了三次,换了几十个号室。重新适应环境,好管理。号室,大通铺,一间十六七个人。跟我关在一个号室的,十几个都被执行死刑了。我在看守所蹲了十年,是整个商丘市时间最长的了。
成都商报记者:你听谁说你是最长的?
杨波涛:没有比我更长的了。我送走的人太多了,判刑的好几百人了。当年主审我的梅某有一年就被关在这里,我在一排,他在三排。
“希望尽快对我无罪释放”
成都商报记者:你当年考上郑州大学经济管理专业,是哪年高考?
杨波涛:1996年。报这个专业,学这方面知识,是想干一点事业。咱普通老百姓出身,家庭条件也不好,想着改善家里生活。当时一年学费2000多元。
杨波涛的父亲:我(当时为初中数理化教师)当年一个月三四百元,每当他交学费就卖粮食、借钱,拆东墙补西墙、挖坑补坑。
杨波涛:上大学时的理想是开个公司。毕业后先在郑州一个电器公司工作,后来和我女朋友宋某 ,借了五六万元,到商丘开了家电专卖店。第一年赔了,第三年开始翻过身来、盈利了。想着慢慢做大,我到深圳等地出差,代理了几个家电品牌,商丘市独家代理。出事之前,我买了昌河车、贷款买了房子,雇了六个人,一个司机、一个商场促销、四个业务员。一年能挣几万块钱。欠账还清,刚站住脚,顺了,准备结婚,就出事了。
成都商报记者:你现在身体咋样?
杨波涛:我现在有肠溃疡、前列腺炎、大便出血、脊椎痛,腰不行了,头发也不行了(掉头发 ),站起来头晕,记忆力也不行了。
成都商报记者:这个案子,最让你接受不了的是什么?
杨波涛:今天的结果只是取保候审。我希望尽快对我无罪释放。希望有关部门依法办事,能给我登报恢复名誉,早日抓到真凶,给我一个清白。
(原标题:“全变了,认不出来了”)